【红蒙】记一个无限重复的炎炎夏日

*BGM:蜉蝣days







  半梦半醒之间,梅迪奇听到了楼下卫生间那边传来的水声,被一下从浅眠的睡梦中拉回现实。尽管拉着窗帘,他这个狭小的房间也被透过白色薄布的日光照了个透亮,让他再也找不回那几分睡意,只得抓着散乱的长发不耐烦地起身。

  

  他怀疑和自己同租的那个小鬼是故意的,虽然他没有证据。

  

  “等下他上楼来回房,路过门口的时候嘲讽他年纪轻轻的,大清早在舆洗室搞这么大动静,是不是肾出了什么岔子。”

  

  即使睡不着,梅迪奇也不想起床。他顶着一头四散打结的红发,给离开了温暖被窝的上半身套上一件薄衬衫,接着探出手抓到了床头柜上的笔记本电脑。

  

  他是个小有名气的恐怖小说作家,当然,他之所以出名很大程度上并不是因为恐怖气氛渲染和情节结构把持得有多好,而是因为他的主角像他:角度清奇自然又不做作,即使在万分压抑的环境下也能用言辞刺中冤魂厉鬼小姐姐们内心深处的痛点,从心理上战胜对手——然后被暴怒的鬼魂追杀,最终在翻车之前堪堪逃出生天,还不忘回头嘲笑两句厉鬼的速度,问问它们是不是早上出门被灵车撞断了双腿。

  

  后天就是截稿日,梅迪奇只能不情愿地、迫于生活地、烦躁地打开笔记本电脑上的码字软件。他试图把自己那个人到中年快要发福的编辑塞进文里做一个吐着长舌头的吊死鬼,而后又突然意识到没人会愿意看主角和丑鬼有什么纠葛的,于是一边嫌弃这个家伙连最后一点利用价值都没有,一边删除了刚刚打好的段落。

  

  本次变化:0。

  

  妈的。

  

  梅迪奇刚要继续接上文,忽然顿了一下,偏头往房门外看去。为了良好通风,他的卧室门通常是打开着的,反正他也不怕被看到什么。门外的安静触及到了他的警惕直觉,他也就顺着那个念头,不出意外地看到了悠然站在门口的阿蒙。

  

  这个比他小一轮的同租人在三个月前揭了他贴在附近的招租广告,租了隔壁侧卧,平日里神出鬼没的,也只有早上起来出门吃饭的时候能看到人影。梅迪奇心知自家房子这个地段遇上阿蒙这样的冤大头不容易,最开始也就稍微忍了忍——等到熟了起来,他转头就后悔了这个决定。那个不大能说过他,下手却贼狠的小崽子可不吃这套,就该被逮住打一顿。

  

  “哟,大早上的,闹腾了这么久,看来你身体不行啊。需不需要我找小区保安室的看门大爷帮你要两张男性医院的广告纸,据说带上还有折扣呢,雪中送炭够意思吧。”

  

  阿蒙只是捏了捏单片眼镜,表情平和地对嘲讽者说了两个字:“幼稚。”然后便转身,看样子是打算下楼了。梅迪奇“啧啧”两声,起床换了身自认为穿上去最帅的衣服。不知道何时起,他和阿蒙养成了一起出门吃早饭的习惯,一路上衣品口才的比拼输赢可是关乎到这一整天能否有个好心情。

  

  略显炎热的早晨,梅迪奇就这样与同租人一同出了门。

  

  远处排列在街道侧面的大树上有蝉鸣响起,模模糊糊的,让人听不清楚,依稀昭示了夏日的到来。梅迪奇没心思在意这个,把手里的手机甩了一下又一下,直到感觉周围人惊叹的视线都停留在了身上,才挑衅似的瞥了一眼自顾自走在前面,看样子很不想和他说话的阿蒙一眼。他们常去的那家早餐店在街对面,斑马线上的红灯由红转绿。

  

  莫名的心悸感震了梅迪奇一下,他手一滑,一个没稳住,手机便摔落在了沥青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阿蒙没回头,只是继续往前走。

  

  “淦,倒霉。”梅迪奇嘀咕了一声,俯身去捡也不知摔没摔坏的手机。

  

  呲啦——尖锐的砂纸摩擦声在他耳边爆开,足足让他晕眩了好几秒。周围的气温好像骤然升高了不少,红发男人偏了偏头,似乎有什么粘稠的液体溅上了他的脸颊,使他感到不快。他眨了眨眼睛,发现潮热的袭来是源于聚拢的人群。


  他们在做什么?


  有人在尖叫。


  人群的脚下逐渐渗出了鲜红的液体,在阳光注视下潺潺地流到了梅迪奇的面前。他还蹲着,沥青路面晒了很久的太阳,很烫,液体冒出了蒸腾的气泡,富有生命力。


  他摸了摸自己脸上的粘稠东西,看着指腹染上了红色,指甲尖带了一圈红膜。


  这对他而言是相当熟悉的东西,他意识到了,溅在自己脸上的是血液。


  先前走在他前面的人是谁来着?


  梅迪奇往前看去,视线穿过人群的缝隙,落在了倒在地面的那个人形上。入眼的是眼熟黑色衬衫,他不久前曾经嗤笑过,大夏天的穿这玩意出门简直是给自己找不痛快,小乌鸦的外号名副其实。


  小乌鸦。


  太热了,那些该死的蝉好吵。


  他把人群挤开,闯入了事故中心。地上溢满鲜血,踩上去黏黏的,铁锈般的怪味扑鼻而来。梅迪奇伸出手,抬了一下阿蒙的胳膊,还是温热的。


  死了吗?


  围观的人们看着闯入者疯狂地大笑,仿佛看到了什么滑稽的戏剧,又像是目睹了仇敌的末日。他的手撑在被太阳烤得滚烫的粗糙沥青上,直接烫得脱了皮,却恍若未觉,反而紧紧地握紧,与地面磨擦出一条长长的血痕。


  血痕很快与阿蒙的鲜血融为一体。


  太荒唐了。


  日光刺入他的眼睛,眼前的一切都变得虚幻而层叠,像平静的水面被砸进一块石子,整块镜面的水色都在扰烦的产生中波澜破碎,消失不见。




  梅迪奇醒了过来。


  现在是早上七点半,楼下的水声稀里哗啦。阿蒙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做节约用水用电,每次都让身为房东的他恨不得一下翻身起来闯进卫生间一脚踢在那个坏小子的屁股上。但即使如此,他也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竟然会做阿蒙被车撞死这么可笑的梦。


  要说祸害遗千年,这小乌鸦分明能作到与天地同寿。


  水声渐渐停了。梅迪奇想起还没动笔的小说,不由得咋舌。他打开笔记本电脑,脑子里却一片空白,满心只有自己做的那个梦。试着敲击键盘,却被咔咔的声音弄得烦躁不堪。


  “嘎嘣——”一块键位被用力的红发青年抠了下来。这点燃了梅迪奇心中的那团无名怒火,他恨恨地将键盘键破坏了个彻底,抓着那些“QWERT”浮标扔了出去,像落了一地硬币,叮叮哐哐的好不热闹。


  阿蒙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门边。他没有阻止梅迪奇发疯,只是倚靠在门框上,默默地看着一切的发生,等到他发完火,冷静一些后,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笑个屁。”梅迪奇把电脑往旁边一扔,阴沉地骂了一句。

  

  “对,我笑了个屁。”黑卷发青年手里端了一杯水,眯起眼睛,似笑非笑地回了一句。

  

  “淦。”

  

  一大早吵架也不是头一次了,梅迪奇也懒得继续理这个经常说别人幼稚的幼稚鬼,掀开被子当着他的面就开始换衣服。他回头瞟了阿蒙一眼,发现他和梦里一样,穿了一件黑色的衬衣。

  

  呵,乌鸦崽子。

  

  换好衣服之后,一切如往常一般进行着。梅迪奇只觉得现实与梦中的场景分外相像,不管是街道上的人群还是驶过的车辆,都透着一股不舒服的气息。蝉声在耳畔萦绕,吵得人头疼,让原本就炽热的大街更难以忍受。

  

  一把抓住前面悠哉游哉的小乌鸦的衣袖,红发男人止住了他想要走上斑马线的步子。阳光被云朵暂时遮住,世界一下子暗淡下来。

  

  “今天去家新的。”梅迪奇努了努嘴,指向这条街的尽头。“以前去过一次的那家。”

  

  他以为阿蒙多半要和他犟嘴,借机搞他两句。

  

  “好啊。”

  

  像是被猪油蒙了心,这只小乌鸦一副“看看你又有什么打算”的样子,轻松地就同意了梅迪奇的建议。气氛变得有些尴尬,两人调换了位置,一前一后地走向改变后的目的地。太阳摆脱了白云,重新冒了出来,梅迪奇被晒得额前多了一片细密的汗珠。

  

  走入一片残余了少许凉意的阴影,他稍微放慢了脚步。梦中出事的地方已经被他们远远地甩在了身后,阿蒙正跟在他身后,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四周的行人。他顺着这个像长不大的孩子一样的家伙的视线看了过去。

  

  有点奇怪。

  

  所有人都抬起头,望向天空。他们张大了嘴巴,表情因惊恐而扭曲,看起来甚至有些可笑。

  

  他们在看什么?

  

  呼啸的风声直直坠下,钢筋砸在彩砖地面上,铿锵的冲击声伴随着迟到的尖叫涌入耳蜗。阴影消失了,阳光直直地照在了事故所发生的地方,无情地展露残酷。

  

  梅迪奇转过身看了一眼。他大半边身体上都粘上了黏腻的鲜血,这些血液宛如拥有自己的意识,一点点扩散渲染,献上自身为他染就一套衬他肤色的鲜红衣裳。

  

  他想起了那个梦。

  

  那不是梦。

  

  震裂的嗡鸣与摇曳在树木空隙间的风铃相溶,梅迪奇再度陷入晕眩,在他乱糟糟的大脑里,连尽职尽责的蝉声都化为了嘲笑和讥讽。

  

  去你大爷的。

  

  

  ......

  

  不知道多少次过后,他又醒了过来。

  

  淅淅沥沥的水声像被割开的动脉喷溅鲜血的响动,梅迪奇翻身起来,也不管其他的,两下随便找了两件不成套的上下衣罩上,气势汹汹地“哒哒哒”下楼。他看到阿蒙开着滚滚的热水,就为了洗一个玻璃杯子。

  

  呵呵。

  

  嘴上较劲的话还没出口,脑子里先转了一圈。他有些神经质地扫了一眼热水器,直接把站在旁边的阿蒙硬拽了过来,后者猝不及防,险些摔上一跤。

  

  “你又在发什么疯?”

  

  饶是总在梅迪奇面前表现得很从容成熟的阿蒙,此时脸上也没了表情。他挣了两下胳膊,没能成功,梅迪奇的手掌用力之大,手指几乎要嵌入他的肉里。

  

  “这里不安全。”红发男人不耐烦地说了一句。他的眼睛转了转,恶狠狠的样子像是把所有家具都当成了敌人,拉着阿蒙就要出门。如此异常的举动甚至激起了阿蒙的兴趣,他索性遂了梅迪奇的意,跟着他出了门。

  

  他们踏上了一座高高的天桥。

  

  “你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将近爬到顶端的那一刻,阿蒙突兀地问道。他看到拉着自己的这个男人停下步伐,偏过头来看他。

  

  “什么?”

  

  “你看起来很不对劲。”黑发青年察觉到握着自己手臂的那只手松了松,“怎么,受什么刺激了,被狗咬了一口?”

  

  这本就是句刺人的玩笑话,毕竟大清早的像只疯狗到处乱咬的也只此一家了。一声哀嚎般的声音却伴着刹那间收紧的手指传入了他的耳中。

  

  “不对......”

  

  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

  

  有哪里不对,但想不起来了。

  

  梅迪奇死死地扯着他的手往前拽,没去理睬这好像引起了阿蒙的反抗。他努力地思索着,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为什么阿蒙会一次又一次地遭遇“意外”死亡,他又忘记了什么,为什么——

  

  他这么不想这个惹人烦的乌鸦崽子去死?

  

  曾有一道温和而威严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过。他从模糊不清的白光中接过一个有着一头卷曲黑发的婴孩,小小一只,却沉甸甸的,还很不老实,在怀里扑腾。

  

  一瞬间恍神,他手一松,在反作用力下踉跄往后退了几步。有什么重物落地的声音响了起来,但他的红发因汗水粘结在了一起,发尾尖儿耷拉下来,眼前濡湿一片,仿若被雾气蒙住的玻璃,只能隐隐看到阶梯的最下方有一片醒目的阴影,黑与红的大块色彩交织在一起。

  

  “照顾好他,吾的███。”

  

  

  

  祂在无尽的迷雾中前行,望见了前方的柜式立钟。斑驳的玻璃钟面反射着冷光,布满灰白和青黑,被分割成十二个不相等的区域,三根长短不一的透明蠕虫组成了指针,正在轻巧地跳动。

  

  红发恶灵冷冷地笑了,一拳砸在了钟面上,整块破碎,扎入了祂的手背,留下少许血红。

  

  白雾散开,祂看向周围,无数相似的立钟绕着祂呈环形排列,每一个都碎裂着,抹上了血色,指针停止转动,停在了同一个时间。

  

  

  

  贝克兰德,深夜,一栋完好的房屋内。

  

  一身古代魔法师打扮的阿蒙坐在卧室的宽敞椅子上,身旁的床头柜面插了一支点燃的蜡烛。烛火照亮了室内,撒在床上紧闭着双眼的红发男子身上,眉心的旌旗印记如活物一般忽明忽现。

  

  阿蒙在调试手里的怀表。他将顶端的按钮拔起,转了几圈,听了听怀表内部的声音,接着放下,微微勾起嘴角。

  

  时天使“咔哒”一声合上怀表,轻轻一口气吹灭了蜡烛。

  

  房间内陷入黑暗的同时,床上的人动了动,睁开了双眼。夜色对祂们这个层次的存在来讲毫无阻碍可言,红天使的恶灵轻易压在了整暇以待的阿蒙身上,双手环上了祂的脖颈。

  

  然而,祂没有任何后续动作,就好像静止了一般,僵在那里。

  

  造物主之子含笑伸出手,撇开祂额前散落的碎发,抚上那枚忽然暗下去的同色旌旗印记,声音与千年前那场陨落之猎中的重合在了一起。

  

  “抓住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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